黑皮膚就像髒衣服：旅遊指南不會告訴你的「中國種族歧視」

要動身前往中國浙江教英語的時候，我預料會遇到許多出人意表的事。但讓我最感驚訝的，是旅遊指南沒有告訴我的：種族歧視。

在課堂上，我請學生告訴我，他們來自哪一個城市。輪到一位膚色略黑的小男孩時，同學們認為大喊「非洲」簡直太好笑了。另一位跟他外表相似的女孩，則遇到全班同學學猴子叫的嘲笑；其他人還拒絕坐在她旁邊，說她有臭味。在教「wife」這個英文單字的時候，我犯了一個錯誤：我拿出一張米歇爾・奧巴馬的照片給學生看。他們看到當時的美國第一夫人照片，全班立刻發出誇張噁心的聲音：「好醜！」「好黑！」

這樣的評語，假如發生在25年前的英國教室，老師一定會嚴詞譴責學生，更遑論今日。然而我的抗議只令全班同學面面相覷，困惑不已——他們不知道老師為什麼感到失望，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，所以有點喪氣。這樣的種族歧視遠遠不限於課堂。對許多中國人來說，種族的等級制度不是過時、讓人深痛惡絕的觀念，而是不必質疑的信念。

在英國，保守黨的國會黨鞭使用現代人不再使用的片語「木頭堆裡的黑鬼」（nigger in the woodpile，指的是目前看不到的問題、隱患），馬上被首相開除（黨鞭職位）。在中國，公共辯論受到種族歧視影響，被視為正常。幾個月前，天津的政治人物潘慶林對記者宣稱，他已找到如何「解決廣東非洲黑人群居問題」的辦法。他警告：這些新來者會帶來毒品、傳染病、性侵害。他敦促廣東當局加強管理，以免中國「從黃種人基因國家變成黑黃混血的國家」。

中國人對他們的種族歧視根本不以為意，因為已經屢見不鮮，講起來幾乎興高采烈。一齣洗衣精的廣告，顯示一名黑人男子搭訕一名中國女性，她把他推到洗衣機裡，直到他變成淺膚色的亞洲人為止。這個廣告在電視播了好幾個月，直到一個英文網站看到後被報導出來，引起大譁才停播。該公司「俏比」最後道了歉——但被道歉的人都不是它的顧客。對中國人來說，黑皮膚就像髒衣服，比喻合理。

中國的種族歧視，部份的遠因是淺膚色與財富的連結：一個幾近普世的虛構概念，在一個被好幾種膚色較淺北方民族統治幾個世紀的國家，它似乎特別真確。

中國的歷史亦是一部以孤立主義自豪的歷史：長久以來，它一直將外人摒拒在外。中國自認是亞洲最先進的國家，就像希臘人認為他們的鄰國都是野蠻人一樣，中國人瞧不起四鄰。二十世紀初期，中國人非常不甘願地承認西方科技優越，隨之而來的是觀念上的小改變，中國人不再認為外國人都是劣等人，但例外的只有西方人。

中國種族歧視的起源，是認為所有西方人都是白種人。根據我一位喀麥隆黑人同事的說法，中國人傾向認為：「所有的黑人都來自非洲，所有的非洲人都有愛滋病。」至於黑膚色的英國人，那是匪夷所思的。

相形之下，中國人就是漢族，反之亦然：（共產）黨不僅以中國漢族的合法政府自居，亦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漢族的合法政府。 2015年，香港銅鑼灣書店「漢人」書商，因為販售反政府書籍而遭逮捕。其中一人是英國公民，另一人是瑞典公民，但他們的外國護照起不了任何作用，在中國政府的眼裡，他們流著中國的血液，所以得不到英／瑞領事館的幫助。該名瑞典公民，可能在威逼之下，在電視上宣布：「我真的覺得：我仍然是中國人。」

另一方面，非漢族的中國人則被認為是一種矛盾，以此類推，中國人把同樣的邏輯推到其他國家公民的身上。我讓學生看我當學生時的照片，以為他們大概會說我的頭髮很難看，未料到他們的反應是：「為什麼英格蘭有黑人女孩子？」

中國政府說，中國是「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」。非也，對一名英國觀光客來說，中國人看起來驚人地單一：漢民族佔人口的92％，但是，走在任何城市的任何街道上，你都會好奇其他的8％藏在哪裡。答案是：他們藏在中國最貧窮省份的少數民族地區。非中國後裔的中國公民極為罕見：外國人也很難取得中國公民權，所以大部份人一但工作簽證到期，都不得不離開中國。

中國的非漢居民都是少數民族，他們的膚色幾乎都是比他們的漢人鄰居來得深。中國的少數民族，不是被當成國安威脅、就是被當成可以展現奇風異俗的人。過去的半個世紀，中國經濟發展棄少數民族於不顧，大部份的人在田裡工作，少數人找到表演工作，跳舞給漢人觀光客看。

一項研究顯示，漢人與少數民族人均收入的差距，從1988年到1995年中國經濟開始大量擴展時，就已經拉開了17個百分點。中國的貧窮率，在過去四十年減少了92％，令人感到吃驚，但是一天只靠1.5美元過活的人口中，有一半住在少數民族區域。

即使發展真的來臨，也往往被認為是中央的強迫漢化。譬如說，中國政府想要確保圖伯特兒童都能講流利的北京話，結果造成推廣當地語言的人都被逮捕。中國對待少數民族的方法，既殘忍又自相矛盾：大部份的漢族中國人不認為少數民族是自己的同胞，卻認為北京有權統治他們。

我在中國教書一年的經驗，讓我無法對中國能培養出啟蒙的下一代有任何希望，但有些跡象顯示，也許事情開始有轉變，比方說，很多青少年非常崇拜非裔美人籃球明星高比拜仁（Kobe Bryant）——宿舍牆上貼滿了他的照片。